薄暮已近,笛声袅袅。
她立于溪边,有一支短笛被水流携来。
方才的笛声已经杳然无踪了,唯有风自林间穿行,飒飒作响。
她附身将短笛从水中拾起,一转身见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站在自己跟前。
“啊,有影子。”男孩抬眼望向她,“你不是鬼。”
她闻言,笑道:“你要是不开口,我还当是只走错路的小狐狸呢。”
他晃晃脑袋,头顶支棱着的头发倒真有点像尖尖的狐狸耳朵。
那孩子老成得很,他转转眼睛,而后道:“你要是不开口,我还当你是山林里的石雕呢。”
她听了也不气恼,笑说:“要是真能像石雕那样不老不死又无知无觉就好了。”
“不老不死我知道——但是无知无觉有什么好的?”话未说完,他便被四周飞来飞去的蜉蝣吸引了注意,他伸手轻轻拢住一只,再摊开手时,它已经奄奄一息,飞不动了。
“如果有知觉的话,就会与人相遇。”她席地而坐,直直望向天际,看空中飘飞的蜉蝣随着落日慢慢地跌到地上,“要我说啊,这世上再没有比‘与人相遇’更悲伤的事了。”
“为什么?”他找到了比蜉蝣更有趣的玩具:一只乌龟被他按在了手底下。
“你会跟蜉蝣做朋友吗?”
“人为什么会跟这种小虫子做朋友啊——”他笑了,因而松了手上的力道,乌龟扑棱着腿逃走了,可没跑多远又被他捉了回来,“它们这么快就死了,连我是谁都记不得。”
“世间的大多数人对我而言,就好像这些小虫子一样——”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再次睁开眼时,夕阳已将所有层叠的树木都打成逆光下的模糊黑影,她近乎痴迷地注视着那一轮白炽的落日,即便被光线灼烧至流泪也没有移开视线。
“你怎么哭了?”他慌忙放下手里的新玩具,跑到她的身边来。
“我哭了吗?”她反问。
他手掌翻覆,就结成了一个印;他口中念咒,已死的蜉蝣便悠悠然扑腾起了翅膀。
她伸出手,蜉蝣又翩翩然停到了她的指间,透明的翅膀翕动间映出余晖的灿烂光影,像是着上了一层金红的华裳,可谓楚楚。
“你看,这样不就好了?”他挺起胸膛,像是在等她夸奖。
她起身,从遥远的天际收回视线,望向他:“这些……都是你自己学会的?”
“对。”
夜幕从头顶缓缓沉下,唯见满天星辰脉脉不语——是为新月。
“看来你就是我要等的人了。”她道。
“你在等谁?”
“平安京的守护者。”
他笑出声来:“谁要守护平安京啊。”
“可能是因为某件事,也可能是因为某个人——”她道,“人总是会变的,所以我等的不是现在的你。”
“那么,我也能变得学会吹笛子吗?”他抬眼望向她,眸中映着星河,熠熠生辉。
她摊开手,掌心上躺着一支短笛。
“啊!原来在你这!”他瞪大了眼睛,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不够沉稳,便又收起了表情,从她手里将笛子接过,“谢谢。”
“这可得你自己去学了。”她道。
他撇了撇嘴:“可我学不好。”
她道:“可能是需要时间吧。”
他问:“要练多久呢?”
她答:“说不准呢。不过,我倒有的是时间等你。”
“那,”他道,“下回,若黄昏将近时此处有笛音,便是我来喊你了——你可别忘了。”
她笑说:“好。”
薄暮将近。
“晴明大人,我们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呢?”
“请稍安勿躁——对了,能让我听听您远近闻名的笛声吗?”
片刻过后,她踏着音节,如约而至。
“好久不见,晴明大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