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好鲨

全套归档请走神秘红白网站,作者名:higawa

 

【田所X司马】共犯

*《法医物语》&《回首又见他》Crossover

*田所新作X司马江太郎(室青衍生拉郎),粮食向

 

*

他藏在口袋里的那几沓万円大钞落到地上,又被风吹散。轻盈的纸片翩翩然飞起,旋即又离他远去,小小的影子在空中拧动着躯体,像蝴蝶,抑或雪花。

他揽紧了怀里冰冷的肩膀。

他沉默着,以此为告白。

他叹息着,以此为告别。

 

“只有外科医生才算得上真正的医生。”

这样的说法在田所进入医学院之前就已经流传甚广,甚至直到他毕业后成为法医又以客座教授的身份回到母校讲学,这句话仍能纹丝不动地溜进他的耳朵里。

他不动声色地从学生之间走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两个聒噪的学生倒是识相地噤了声,吵吵嚷嚷的喧哗变成了窸窸窣窣的密语,反倒更令人在意。

要是没有听见也就算了,听见之后反而更加难以释怀。

他回过头,正要说些什么。

“啊……”视线被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吸引住了,他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自己片刻之前想说的究竟是什么,“我可没带伞啊……”

思维再度归位的时候,那两个学生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站在自己身旁的,是一位长相眼熟的助教。

“田所医生。”一把折伞被递到自己手边,“请拿去用吧。”

“那你呢?”田所没有接,目光透过眼镜的上边沿,回望向他。

对了,他是中川医生的学生,记得是叫——

司马拉过田所的手臂,将折伞塞进他的掌心,浅浅笑道:“我问办公室里值夜班的医生借一把就好。”

“那就多谢了。”田所没再多想,顺势接下。

巴士因恶劣的天气而晚点了许久。直至司马冒着雪走近车站,田所依然伫立在站牌旁边苦苦等候着。

“田所医生。”那个大男孩一样的助教医生颇不好意思地朝他颔首,“才刚道过别,就又见面了。”

田所叹了一口气,把伞撑到司马的头顶。后者则接过伞柄,将伞擎在两人之间。伞足够大,但也没大到能容纳两个成年男子的程度。雪花落上田所的左肩,还有司马的右肩,触感奇特,却不让人讨厌。

时值深夜,寒风凄切。司马没戴围巾,缩着脖子的样子看上去很冷。青年的眼里映着远处的灯火,目光温和而澄澈,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底似的。觉察到田所的视线,他转过头,把伞柄向田所的方向倾了倾——连笑意都是毫无保留的。

雪还在下着,仿佛永远也落不到尽头。寂寥的站牌旁只有他们二人,好像永远不会有巴士进站。

 

那之后过了很久很久,田所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个雪夜应该是一场梦。

——要是那个梦永远都不会醒来就好了。

 

“根据护士提供的证言,当时患者的情况十分稳定,怎么可能就这样毫无理由地猝死呢?”月山不顾天野的阻拦,三两步走到部长室内截住田所。

“不过,月山警官,我记得医疗事故不是归警视厅管理的吧。”田所替这位风风火火的女警倒了杯茶。

月山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主治医师怀着杀人的故意向病人的血管中注射过量镇静剂并致其死亡——这哪里是医疗事故?明明就是谋杀既遂!”

“定罪量刑的事情也不归监察医管。”田所呷了口咖啡,好整以暇,“比起那个,你知道每天有多少具尸体被送到监察医务院来吗?”

“我怎么知道。”月山不甘心地撇开脑袋,两手抱臂,靠上他的办公桌。

“那就请你下回不要无端地增加我们的工作量……”

“打扰了。”森田适时跑进办公室,将一张薄薄的纸片呈到田所面前,“这是月山警官让我准备的。”

月山挑起嘴角,坏笑道:“这下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田所看着桌上带有家属签字的司法解剖同意书,长长叹出一口气。

“别忘了,我们的加班费可都是市民交上来的税金啊。”田所搁下手里的茶杯,无可奈何道。

“我也有好好缴税,所以没关系。”月山愉快地从包里拿出案件资料交给田所,“喏,死者名为笹冈繁三郎,生前曾是天真楼病院的患者。案发当时……”

“还没确定究竟是‘案件’还是‘事故’呢。”田所把资料向后翻了一页,“而且——”

档案里夹着死者的病历复印件,抬头上写有主治医师的姓名。

捻住纸页的手指顿了顿。

“怎么了,田所医生?”月山见他心不在焉,忍不住问道,“你认得司马江太郎?”

“不。”田所翻过这一页,“所以,死因是?”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要找你解剖的吧?”月山嘟起嘴,“不过我倒是能猜得七七八八。”

“看来是我低估月山警官的专业水平了。”田所如是调侃,言语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月山递上另一个文件夹,里面夹着两张患者名单:“这个名单上的患者,都是在司马江太郎主治期间去世的——两年里死了八个人,那还真是不得了的‘成就’啊。”

“翻三倍的数目我也不是没见过。”田所神色未变。

“关键的不是数目,而是死法。”月山指出用荧光笔画出的几行文字,“八人中有七位死于术后第三天或第四天,并且是在确诊脑死亡之后立马就咽了气。不觉得奇怪吗?”

“可能是巧合。”田所挑了挑眉毛,“……大概吧。”

“这可不像是法医应该说的话呢。”月山坏笑着讽刺,“尸体不久之后就会送过来,到时候就有劳您了,田所医生。”

 

死者笹冈生前罹患胃癌,术后久治不愈,靠着保守疗法勉强度日——但据院内其他病人所言,笹冈不仅没有因此而消沉,甚至还在住院期间学会了吹单簧管,也算是身残志坚。

事发当天下午,笹冈的病情突然恶化到只能凭借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的程度。经平贺医生抢救,笹冈的状态渐渐稳定,却不得不通过插管被迫呼吸,在治疗过程中显得很是痛苦。

数小时后,嫌疑人,亦即笹冈的主治医生司马江太郎,来到住院区巡诊。

而当司马从加护病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笹冈已经离开了人世。

到目前为止,警方手中最有力的证据是病房中无端出现的、还残留着少量镇静剂的空药瓶。不仅如此,根据护士提供的证言,笹冈病危期间,除司马以外并无其他人员出入病房。

以上就是搜查资料中的主要内容。对嫌疑人来说,眼下的态势相当不妙——更何况他还摊上了月山纪子这个逮捕狂人。

当然了,最后的决定性线索,还留在尸体身上。

田所合上了文件夹。

“杉医生。”在走廊的尽头,田所叫住了和自己一样同为法医的杉裕里子,“之前月山警官所说的案件,好像是由你负责的吧?”

“没错。”杉驻足,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能把那具尸体交给我吗?”田所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上被压出的痕迹,“我一会儿跟天野去解剖室。”

“可以啊,我无所谓。”杉倚上墙壁,侧着脑袋看向他,“不过,田所医生居然主动要求加班,也算是奇景。”

她的眼光锐利而冰冷——是最适合当医生的那一类人。

“只有外科医生才算得上真正的医生。”田所自言自语道,“杉医生,你应该去当外科医生才对。”

“我也是这么想的。”杉扯了扯嘴角,旋即转身离开。

 

“所以,结论就是死者体内并不存在过量的镇静剂?”月山眯着眼睛翻弄起解剖报告,“田所医生,是你的判断吗?”

田所点点头:“是。”

“我听说,嫌疑人司马江太郎跟你是校友。”月山把报告往桌上一扔,咄咄逼人地凑近田所,“我还记得,这具尸体原本应该是由杉医生负责的吧?”

被突然点到名字的杉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无辜地耸耸肩膀:“法医换班应该不归搜查一课管理吧?”

月山还没来得及反驳,手机铃声便打断了她的思路。

“森田,家属那边情况如何?……什么?家属决定不再起诉?!”月山蓦地瞪大了眼睛。

『院方的董事长和外科部长直接跟家属谈判,最终定下来的赔偿金……可不是个小数目。』森田的声音听上去既无奈又委屈。

“先不管这个。你现在赶紧让家属把尸体送回来,死者体内究竟有无过量的药物残留还需要再进行一次解剖才能断定。”

『尸体……已经被火化了。』

“什么?!”

『家属领回尸体的当天,就将其火化了。』

月山撂下电话,目光剜过杉和田所:“是谁开的证明?没有法医的司法解剖证明尸体根本就不能火化,我说的没错吧?”

“是我。”田所平静道,“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会负起责任——”

“你以为自己是警视厅的官僚吗?!”月山一把揪住田所的领子,半晌之后才颤抖着松开双手,“无论如何,我必须要把那家伙绳之以法。”

“月山……”

“凭什么他就可以自说自话地夺走另一个人的性命……”说这话的时候,月山眼眶泛着红,“——只因为他是那个人的医生?!”

田所没有回答她的质问。

他只是缓慢地,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司马医生?”田所在天真楼病院的停车场里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说“熟悉”或许不太恰切,毕竟他们上一回见面还是两年多前的那个雪夜。

而当那个青年转过身,用冰水一样的目光望着他的时候,他才悠悠然回觉过来,那个雪夜大概不过是一场梦境。

司马的额发被发胶固定起来,露出锐利的眉眼。琥珀色的眼瞳仍是澄澈而漂亮的,却带着敌意与抗拒——哪里还寻得到当年那个穷学生的端倪。

“我是关东监察医务院的田所。”见司马没有答话,田所只好自报家门,“两三年之前,在你还是中川医生的助教的时候,我们碰过几次面。”

田所还记得两年前每当自己提及中川时,对方眼里满满的都是憧憬——而不是现在这样,充斥了近乎厌恶的淡漠与不屑。

“田所医生。”司马朝他略一颔首,两人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

“我还当自己认错人了呢。”田所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怎么了?”司马皱起眉。

“这话应该我问你。”田所走到他跟前,直视他的眼睛,“笹冈繁三郎。你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吗?”

“他曾经是我的病人。”司马坦然承认,言语间还不忘用上过去式。

“那你应该也知道他的死因吧?”田所步步紧逼。

“当然。”司马点起一支烟,袅袅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他死于病情恶化导致的心脏衰竭,我已经跟警方和家属解释过很多遍了。就算治疗过程中真的出现了什么纰漏,也应该是负责抢救的平贺医生……”

“司马!”再也无法忍受他面无表情说谎的模样,田所猛地抓住了他的前襟,“你到底在干什么?!”

田所试图从那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哪怕一点点的后悔或歉疚。

然而并没有。

他的心脏已经被坚冰凝透了。梦里的温驯的青年不知何时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作为法医,我负责给笹冈进行司法解剖。”田所松开手,缓缓道,“你对患者做了什么我都一清二楚,问题是——”

才说到一半,田所就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扼住脖颈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司马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笑意,带着悲伤,乃至鄙夷。

“解剖报告里之所以对镇静剂只字未提,原来是因为这个。”司马笑着,打开车门,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塞进田所手里。

田所呆愣着接下。

“这样就够了吧。”司马坐进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当晚回家之后,田所对着礼品盒里的厚厚一沓万円大钞枯坐到了凌晨。

自己果然认错人了。

 

这起“医疗事故”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天真楼病院用大把的赔偿金堵住了家属的嘴巴,负责抢救笹冈的平贺医生引咎辞职,而“嫌疑人”司马江太郎则一如既往地当他的外科主任,收取比赔偿金更多的礼金与回扣。

正当所有人都快忘记这件事的时候,杉在走廊里拦下了田所。

“之前的那位司马医生,好像又遇到麻烦了呢。”杉把烟头碾熄在垃圾桶上,冷冷地望着田所。

田所皱起眉头。

“两年前死在他手上的第一个患者的档案,好巧不巧,被警察翻出来了。”杉又点起一支烟,“病人在脑死亡确诊后,被注射了过量镇静剂,当场死亡。当时司马所在的医学院有意压下这起‘事故’。家属拿了赔偿金和封口费就不再追究了。”

“所以呢?”田所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家属不会追究,不代表警察不会。”杉医生盯着指尖明灭的火光,意味不明道,“听月山说,法院已经签发了逮捕令。如果他要逃跑的话,就只有趁现在了吧。”

田所默默听着,未置可否。

“你要追上他的话,也就只有趁现在了吧?”杉接着说。

“他不会逃跑的。”田所也不知道自己是凭借着什么证据作出的这个判断,但他就是如此相信着,“无论如何,谢谢你。”

“田所医生。你觉得值得吗?”杉抱着双臂望向他,“为那样的医生做到这种程度,值得吗?”

那个青年笑起来的时候曾是温驯而腼腆的,看着女伴的眼神曾是柔和且幸福的——如此细小的快乐他也一度拥有过,只是一不小心,就从指间跌落进汪洋大海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不希望世间和他一样失去珍宝的人变得太多。

他抬起头,回望向杉的眼睛。

而后他反问道:“不值得吗?”

田所的脚步声在转过拐角之后变成了小跑。

夜幕阴沉着。有风,带来片片晶莹的白色花朵。天上簌簌地下起雪来,仿佛永远也落不到尽头。

 

田所驱车来到天真楼病院门前时,司马正缓慢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里。

“上车。”田所把车开到他身旁,旋下车窗,拍了拍车门。

司马的反应慢得不太自然,以至于田所不得不走下车将他塞进后座。

“你怎么了?”田所问。

“我没事。”司马答。

轿车驶上公路的时候,警车正鸣着笛朝相反的方向开去。

司马倾斜着身体,靠着车门。半晌过后,他沉声道:“你来这干什么?”

“来救你。不然你就得去吃牢饭。”田所平静道。

“那你也会被追究责任的吧……”司马轻笑起来。

“是啊,我们现在是共犯。”田所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于是他干脆笑出了声,“对吧?”

司马沉默了片刻,而后缓缓道:“是啊。”

“以前你借过我一次雨伞,也是在下雪的天气,跟现在一模一样。”

“嗯。”

“还有更早的时候,我在教员办公室里,你帮我打印过一次教案。”

“嗯。”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谁知道……”

 

“你可以去当地下医生。喏,就是由暴力团体罩着的那种。听说那些亡命之徒就连兽医也会雇,像你这样技术高超的外科医生肯定绰绰有余。

“我啊,一天到晚面对的都是些死人。充其量也就会切开再缝合,不过给你递手术刀肯定没问题。

“不想当无证医生的话,离开东京也可以。跑得远些,到秋田去,绝不会有人认得你。

“还可以逃到海外。我认得人,可以帮忙办几张证件。我带了很多现金,在路上会方便些。”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田所单方面地讲了很多话——大概比他过去一周里讲的还要多。他自说自话着把两人退休之后的日子都盘算好了:养猫还是养狗,院子里的花架上应该种葡萄还是蔷薇,诸如此类。

似乎是说得累了,他终于想到询问车内另一位当事人的意见。

“司马,你觉得呢?”

没有回答。

 

“司马医生?”

 

没有回答。

 

田所将车靠边停下,打开后座车门。原本靠在车门上的司马蓦地倒进他的怀里——那应该是他们之间距离最近的时刻。

田所抱住他的身体,掌心触到他的后腰,汩汩的鲜血渗进他的指间。

已经凉了。

 

他藏在口袋里的那几沓万円大钞落到地上,又被风吹散。轻盈的纸片翩翩然飞起,旋即又离他远去,小小的影子在空中拧动着躯体,像蝴蝶,抑或雪花。

细小的白色的花朵落到两人肩膀上,触感奇特,却不让人讨厌——就和梦里的场景一样。

他便以此为告白。

他便以此为告别。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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